母亲的往事（下）_冯乃骞

1982年夏天，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家一户成为一个生产单元，家里需要买一头牛耕地，而养牛必须要有个牛圈。母亲没有耽误正在教初三毕业班数学的父亲。她果断决定，拆掉猪圈，与原来磨道地基合并，建一个牛圈房。说干就干，母亲领着我们兄弟几个背上撬杠，在我家房后的高坡上撬下许多石头，大的就用大锤砸开，抬的抬，担的担，运回家中，又找来瓦工放线规划好了地基。我们挥汗如雨，加班加点，几天功夫，房墙就垒起了一人多高。待父亲星期天从学校回来时，牛圈房子已显出雏形。父亲非常惊奇，对母亲连连称赞。随后买大梁、檩条、椽子，拉斜笆运砖瓦，经过全家人的不懈努力，十多天就建起了两间崭新的牛圈房。喂牛又成了母亲的操心活，她每天为牛割草，有时一晌就能割两大捆。母亲把我们家的大黄牛喂养得膘肥体壮，拉起犁来十分起劲。

每到麦收时节，母亲领着我们兄弟几个，天蒙蒙亮，就带上馍馍和水下了地。即便头顶烈日，仍要卯足劲，非把一块地的麦子割完才准吃饭休息。母亲是割麦子的老把式，她割麦不急不躁，又快又干净，总在前面拱洞，一次就能割两耧麦子。我们在她身后紧追也撵不上。那时母亲心劲很大，干起活来起早贪黑，每年我们家在村里都是最早收完麦的几户人家之一。




母亲不仅教会了我们勤劳和节俭，还教会了我们勇敢地面对人生的艰难。

上四年级时，正值“文革”，生产大队让我们杨家沟小学四年级的学生组成宣传队排练节目。我和其他三个同学排练的是《四个老汉学毛选》。记得我们表演都用毛笔在鼻子下面描了胡子，手上还拿着蓖麻叶蒂代替的旱烟袋。在学校排练时，我们演的很投入。有一天，大队在我家院里和北房走廊下开群众大会，演出即将开始，我被突然宣布取消参演资格，因为我家是地主成分。当时，我即将上台表演的兴奋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轻声安慰说：“不生气，别流泪，出身不好不丢人，学习不好才丢人。要勇敢，要坚强。”

那些年的黑白颠倒，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深深的印记。有人拿我的家庭出身说事，对我栽赃陷害，把我关在村文化室，不让与家里人见面，说是对我进行审查。母亲让人给我传话：“实事求是，有啥说啥。凭良心绝不乱说，绝不伤害好人。要坚信肚子里没病死不了人，老天不会亏待好人。”在母亲的劝导下，我坚信真的就是真的，假的终究是假的，编造的谎言终究会露出马脚。现在回想起来，母亲虽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却以她的善良正直，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少年遭遇的磨难，母亲的教诲，是我人生的一次刻骨铭心的历炼，我学会了辨别真善美与假丑恶，更使我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和升华，不断走向成熟。



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深刻。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给我买了一块毛玻璃石板，两面颜色不同，一面是深绿色，一面是灰黑色，平整光滑，晶莹剔透，同学们都很羡慕。一次我们在教室外面的窗台上写字，课间休息就把石板放在窗台上。当时学校劳动，两个高年级的同学往二楼吊石灰。不料筐上的绳子突然断了，筐子掉下来砸碎了我的玻璃石板，我心疼极了。那两个同学答应赔我。回家后，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却对我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别让他们赔了，生活都不容易。”后来我再也没有了毛玻璃石板，但母亲的宽容和包容之心深深地感染了我，也教育了我，使我受益终生。

村里不管谁家里人生病住院了，或从医院回来了，母亲总要领着我去家里探望问候。这使我从小就懂得人际交往的礼节。母亲很早教我，见了老年人要主动尊称打招呼，对行动不便的老人要小心地搀扶；不许在长者面前高声说话，等等。母亲给我们兄弟说“冤仇大者恩情解开”，要求我们与人为善，宽怀待人，以感恩的心看待世间一切。即使伤害过自己的人，也要有宽容之心。经常对我们念叨“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母亲用讲故事的方式，教我们严以律己，遵规守纪。那个“小时候偷针，大了偷金”的故事，不知在我们幼年讲了多少遍。那个孩子一口咬掉了母亲的乳头的惨痛悲剧，在我们稚嫩的心灵留下极其深刻记忆。任何时候都不触动法律底线的警示成为我们终生恪守的信条。

母亲是我们兄弟终生受用的人生大书。这部书中写满了孝敬与勤劳、勇敢与坚韧、仁爱与宽容、厚道与善良的传统美德。



清明节气，怀念母亲。回忆母亲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她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耳畔又响起了那首感人肺腑的歌曲《妈妈我想你》：

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你。
我第一次哭泣，为我擦干的是你。
我第一次跌倒时，搀扶的是你。
我第一次喊妈妈呀，最开心的是你。
我第一次离开家，送我的是你。
我第一次有成绩，最激动的是你。
我第一次绝望时，呼唤的是你。
我第一次懂事时，夸奖的是你……
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
是你让我鼓起了勇气。
我们约好了吧，来生在这里团聚。
我们约好了吗，妈妈，我在这里等你。
2023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