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强：与冬的邂逅

与冬的邂逅

□张俊强

对冬天的记忆不知为什么总是停留在过去，停留在小时候。我也在试图找寻答案，但一直不能清晰。也许只有小时候的冬才有冬天的寒冷，才有冬天的雪地，才有冬天的孤寂，才有冬天的气息。

一

小时候的冬天是寒冷的。那种冷是从农民刚收完玉米，一层不约而至的霜花开始的。似乎一夜之间，繁华褪去，那满是枯藤残枝的西红柿架上的一个摇摇欲坠、被农人遗漏的西红柿上的白霜，迫不及待地带来了冬天的讯息。

树叶早已落光，风在光秃秃的树枝间奔跑，惊动了树枝上的麻雀，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俯冲到地面，去寻找农民遗落在地里的玉米或谷粒。树下，则是背着尼龙口袋、拿着铁丝爪，搂树叶、捡树枝的孩子们。树叶是给冬天的羊准备的过冬食物，树枝是冬天用来烧火做饭或是取暖用的。

冬天里，每家每户家里都有一个铁的或是用砖头和泥垒成的火炉，放在屋子的中央，一根细长的白铁皮烟囱在屋里折了几折，从墙上的孔洞钻了出去。烟囱口总是吊着一条或粗或细、或长或短、或黄或白的冰溜子，就像我们小孩子总也擦不干的鼻涕。虽然有火炉，但屋里的温度并不比屋外强多少，于是一家人总是围着火炉坐成一圈，或是将手搭在炉焰上，或是将脚贴在炉壁上，喝着放在火炉台上一直被炉焰烤着的茶壶里的滚烫大叶茶，那种浓香和热气慢慢地洇湿整个屋子。

小孩子对喝茶不感兴趣，但又害怕受父母呵斥不敢往屋外跑，只得也坐在火炉边或是依偎在父母的怀里，听着大人们说着家长里短。忽然有孩子发现了窗户玻璃上还未完全消融的霜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从父母的怀抱里挣脱，一个个向窗台跑去。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小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窗玻璃上形状各异的霜花。那是大自然的恩赐，是冬天给予孩子们的礼物。它们有的像竹林，竹子的枝节、叶子清晰可辨；有的则像连绵的群山，山上的草木、峰顶的云朵栩栩如生、晶莹剔透；有的像一条大河，有的像一座房子……孩子们兴奋地争论着，他们的小脑袋想象着，可能是在他们晚上睡着的时候，冬爷爷画给他们的礼物，于是渴盼着晚上早点到来，期待着第二天一早，冬爷爷又会在窗玻璃上给他们画点什么。

二

繁华落尽的冬日，总是以一颗素简之心，期待一场与雪花的邂逅。雪是冬情有独钟的爱恋，是赐予冬季最好的礼物，是冬日里最温暖的絮语。

雪落无声。往往清晨一开门，还在被窝里的我们会听到母亲的一声惊呼“下雪了”！我们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光着腚将脸贴在窗户玻璃上，那种对雪的渴盼和期待，像关在笼里的小鸟突然看到笼门打开时的喜悦。不用母亲像往常一样催促，我们早早穿好衣服冲到雪地。母亲一边喊着“慢点”，一手将棉帽子扣在我们头上，将棉手套塞在我们手里。

整个世界完全被雪覆盖，柴垛、鸡舍、屋顶、田野、远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来到雪地里，任凭轻盈的雪花飘落在头发上、脸上和脖子里。我们追逐那晶莹剔透、飘飘洒洒的雪花，想把它捧到手里，想数一数它到底有几个花瓣，可还没数清时，它便消失了，只在手中留下一滴圆圆的水印。我们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渴了，就随手掬一把地上的积雪放到嘴里，那种甘甜和冰凉，让我们疯玩得发热的身体感到一丝惬意。累了，就顺势在雪地里一躺，再打一个滚儿，在软软的雪地留下一个又一个调皮的印记。

雪的到来，让干燥寒冷的北方冬季有了湿润的气息。雪后的暖阳里，搬一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一滴一滴从屋檐上滴下的雪水，听着水滴滴在台阶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或捧一本书或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冬日里的暖阳，呼吸着来自泥土润湿的气息，不知不觉，人就开始打盹，忽然被一声鸡叫惊醒，迷迷糊糊里竟像置身于暖暖的春季。树枝上、柴垛上的雪也开始融化了，在雪水的浸润下，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从树枝上掉下来，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当漫山遍野的雪白渐渐褪去，一片片显露出大山的肌体时，天变暖了，春就要到了。

三

冬是孤独的。孤独到翻遍唐诗宋词，竟难觅它的身影。好不容易找到一首，竟然是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中的“绝”“灭”“孤”“独”让我读懂了冬，读懂了冬的孤独，它的孤独销金蚀骨，让才华横溢、情感丰富、心思缜密的诗人不忍下手，也无从下手。

有人说，人生如戏。其实冬又何尝不是。如果将四季比作一台戏的话，冬是落幕，是结束，是曲终人散，是一切归于沉寂。经历了春的盎然、夏的绚烂、秋的丰硕，冬像是一位老人一样孤独而落寞。繁华褪尽，百草萧索；生命蛰伏，万籁俱寂；河流冻结，银装素裹。寒风在肆虐，整个世界仿佛被冻结，只有淡淡的炊烟飘散在屋前。槐树上一个孤零零、黑漆漆、空荡荡的老鸹窝在风中颤抖。

然而时光不可辜负，蛰居在孤独的冬日里，抛开世俗繁杂，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让自己慢下来，用心去听一首老歌，温一壶老酒，摆一盘残局，访一位老友或是谈一桩趣事。随心随性做一件平时一直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情。正如白居易在《问刘十九》中写到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会发现，享受孤独原本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享受孤独原本就是心灵该有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