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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占民:鸽子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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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10 09: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说起那段岁月,母亲总是红着眼睛说父亲把能受的苦都受了。我问过父亲早年在太原工作的情况,父亲笑着说,那算什么工作,就是养家糊口挣钱,听说招人就奔着去了,到了后才知道是去煤窑理窑,那些混熟了的老工人时不时地对父亲说理窑苦太重,受的死苦,钱拿的又少,没有啥出息,后来从窑上跑走的人不少。我又问父亲当年在太原铁路局当工人的事情,父亲说那时候也是招人去的,当时的铁路工都转正了,后来又被下放回农村。母亲常说现在想起来可惜了父亲当年的工人身份,要不退休后还能领退休金。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在广阔的农村天地,只要肯吃苦,总会有饭吃有收入的。为了光景,那时候的父亲一门心思踅摸着找活干,庄稼地没活了就开始打胡基挣钱,出力出汗最苦的活父亲干得有滋有味,多的时候打一天能挣好几百。母亲说,队里记工分的活父亲也从不耽搁。有一年队里找人打水井记工分,身强力壮的父亲下到井底筑井台,不知怎的井口上掉下来一块砖,上面的人使劲朝井底下喊叫着操心掉下砖头了,砖头在井墙上左碰右撞往下砸去,父亲听到声音急忙猫着身子护住头部,井底就那么小个空间,那块砖头最终还是砸到了父亲的身上。母亲常说父亲的命大,想着那种剧痛,真是有惊无险。

    在鸽子楼东北边不远处,有队里的一个油坊,父亲在油坊里一干就是十多年。记得有一年冬天,母亲让我去油坊叫父亲,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出嘈杂的声音,门缝里飘出来一股诱人的油香,我使劲敲开门,进了屋看见里面立着一个好几米高的圆柱形压油机,外面呼呼地刮着北风,油坊里却是热火朝天,热烘烘的油气让人感到呼吸压抑。干活的人都穿着背心和大裤头,踩着一双高筒雨靴,有的用铁锨翻着油料,油料是脱棉后的棉籽。那时候我并不懂得怎么压油,站在压油机旁好奇地瞅着,一根黑亮的木椽顶着压油机,旁边放着一个大铁锤,只见那金黄色的油不停地往出渗,一股一股顺着圆柱体往下流,流到下面的漏斗里,漏斗下放着一个大油桶。油流过的痕迹处,粘着湿漉漉的渣滓,我悄悄用手指抠下一块放进嘴里,屋里人看着我像吃了肉一样的表情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种沁人心脾的油香我至今难忘。压油机旁边的墙角处摞着一坨坨圆圆的麻糁,一层一层快摆到了屋顶。麻糁是棉籽压榨后的渣滓,放冷后硬如铁饼。父亲说那可是好东西,掰一块麻糁煮软,挤掉水后拌在草料里用来喂养骡、马、牛。后来我还去过几次,看见父亲抡着几十斤重的大锤,对准木椽头使劲砸,才慢慢知道了那种原始的压油方法。课间时我向几个要好的同学讲着油坊里的油香,有的听了直咂着嘴巴,抿着嘴唇,都说父亲在油坊里干活,怂恿着我一块儿去要麻糁。大家悄悄来到门外,正商量着谁去敲门,不知谁突然在门上拍了几下,大家一哄而散,这时门开了一半,冒出的热气中露出半个身子转头看了看,又不知谁喊了一声,“要一疙瘩麻糁。”门啪得关住了,正在大家沮丧时,门突然又开了个缝,一只光着的臂膀扔出来一块黑乎乎的麻糁,大家急忙跑过去,捡起来每人分了一小块,掰一点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对笑着,却没有一个舍得把已经嚼得没味的麻糁吐出来。

    过了压油季节,有了好的活相,父亲又与几个伙计骑着车子过黄河去韩城下峪口干活挣钱。父亲干活有心眼,手脚勤快,又舍得出力,在那一带渐渐有了好口碑。冬闲的时候,父亲还与伙计们背着鞳子去后山背炭,当时除了留够家里一冬烧的,剩下的母亲便换成了食盐和其它东西。后来父亲干脆推着单轱辘推推车,拿上布袋去推炭,推车上一边放一袋,五百斤左右,从几十里外的后山上一直推下来。汾河南边的村庄冬季少炭,父亲就琢磨着推过去卖些,或者换成种地用的耙耱,又把耙耱绑在车子上,一直骑到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和村子里去贩卖。这样倒腾上几次就能多挣些钱,给家里不停地添置,光景也慢慢地好转起来,母亲脸上的愁容渐渐地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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