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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稷神话的民间叙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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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14 09:33: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后稷像.jpg

作者:段友文 刘彦

作为农神,后稷在整个社会文化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是封建社会的正祀之神,其神格品质在保持正祀之神基本特点的同时,又显现出地方化、民间化的趋势;其神职功能更为多元化,除了“教民稼穑”之外,又有司雨、治病、驱邪等现实职能。


晋南是农耕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具有典型农耕文化特质的后稷神话即生长在这片土壤之中。后稷神话在民间的传承、发展、演变路径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在民间体现出与主流社会不同的传承方式和叙事形态,文化内涵更加丰富,在人与自然、民众与社会、主流与民间的交流互动中转化为具有现实意义的地方性知识。

谷物“稷”作为农神的符号加以崇拜

古人多是从采集走向农耕、从流动走向定居的部族群体。发达的农业生产给民众创造了富足的物质生活,生活方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最终形成了宗法礼制。农业的独特生产模式增强了对群体力量的现实要求,家族逐渐形成,而家族思想源自于“敬祖”这一观念。


中国上古时期,神权政治至商朝达到极点,这时的宗教崇拜对象上有天神,中有地祇,下有人鬼,生民一举一动须受神意的支配,丝毫不敢违背,人类没有自由思想的余地。这种神权思想到了周代发生动摇,从周代以后进入人权时代,周朝人权政治的核心就在于宗法制度成为统治天下的根本,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认为:“欲观周之所以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大异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之制,由是而生宗法及丧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诸侯之制。”在这样的人权时代里,上帝与天命,实际上受制于道德化了的祖先,后稷正是处于周人宗族系统中的至高神。

后稷神话的始祖神格也正符合农耕经济条件下的敬祖观念,并由此生发、形成了一系列表现敬祖行为的祭礼,人们对于“宗族”这个血缘共同体的内涵已有深刻的认识,不仅能够在上百种亲属关系中区分宗亲与姻亲,准确地把握宗族范围,而且对宗亲中的直、旁、长、幼、世代关系,都有精确的区分。

在民间,民众一方面遵从古代社会的“祀典”“祭法”,另一方面从生产生活的实际出发,依循着“合意愿”的原则有选择地祭祀,逐渐形成以后稷为中心的祭祀文化圈。民间的后稷信仰主要体现着民众的现实生活需求,具有现实功利性的特征,更多地保留了稷神的“自然属性”,祈求风调雨顺和庄稼丰收是民众最大的愿望。

所谓祈稼,就是祷求禾稼盈收,五谷丰登。稷神是人们在原始宗教心理的支配下而创造出来的,先民们把最早认识的谷物“稷”作为农神的符号加以崇拜,这里的“稷”是最初的文化指向,后稷成为农神则和他在部落里所建立的农业事功密不可分。

上海大学董乃斌教授认为:“民间叙事首先、大量地存在于民间文学作品之中。除了已凝固为某种文学体裁(样式)的口头创作以外,还有许多民间叙事存在于人们的行为中,如祭祀、礼仪、游戏。
它们往往不能像口头创作那样转换成对应的文本方式,而是主要存在于活的民俗或有关文字记述之中,但同样是民间叙事整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提出民间叙事的传承主体是广大民众,其存在方式是以口头方式为主体,同时也指出民间叙事与非民间叙事的重要区别在于活形态的存在方式,如祭祀、礼仪、游戏等。

后稷神话的口头叙事

后稷神话在民众的口头叙事里,形成具有鲜明地域性和历史性的异文,主要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散存于古代典籍文献以及相关研究著作中的后稷神话传说,如《诗经》中的《生民》《史记》里的《周本纪》等;另一类是至今仍流传和保存于地方文献资料中的后稷神话传说,反映着民众的生活史和思想史。


志书、文史资料等地方性文献多由地方文化精英编纂,其中保存的大量神话传说故事,体现了与主流文化相一致的价值取向,同时也贴近民众,体现了民众的价值观。

后稷神话的口头传承不同于正史记载,体现出鲜明的地域性,直接反映了民众的现实生活愿望和情感诉求,对于后稷的诞生、教民稼穑等事迹有着民众自己的解读视角和叙事方式。

后稷感生神话在民间传说中所占比例最大,与地方文化联系紧密,叙事重点更侧重圣母姜嫄。现发现有三则异文:《姜嫄生子》《姜嫄氏金针缝骡牝》《姜嫄圣母奇生后稷》,最具代表性的为前两则。

《姜嫄生子》是流传于山陕的后稷诞生传说,故事情节主要是:

a.姜嫄是黄帝曾孙帝喾的妃子,常和丈夫一块上山打猎,采野果,但因不能生育而受到丈夫虐待。

b.她去村子附近的庙里求神,因路上踩着雪地里的巨大脚印而怀孕生子。

c.孩子无父,姜嫄将孩子扔在偏僻的路上,牛羊没有踩死;扔在森林里,有母狼喂奶仍未死;扔到海滩上,鸟儿为孩子遮阳光、喂水,孩子没有死。

d.姜嫄将孩子抱回家,取名弃,弃后来成为古邰国领袖,即后稷。

《姜嫄氏金针缝骡牝》是流传于晋南的后稷诞生传说,故事情节如下:

a.帝喾有四个妃子,姜嫄为元妃。

b.姜嫄还是姑娘的时候,一年冬天,母亲叫她去拖干柴,她踏着雪地里一个巨大脚印行走而怀孕。

c.快临产时,母亲知道原委,认为未嫁女儿在家生孩子是丑事,叫姜嫄牵了一头骡子到野外生产。

d.骡子恰好也要生产,姜嫄怕把孩子生在半道,用金针将骡子牝门扎住。

e.在一个水池边姜嫄生下了一个肉球,她把肉球扔到大水池里骑骡返回家。

f.传说怪胎被抛三次都获得救助,成为周族始祖。骡子却因被姜嫄扎住牝门,从此不能受孕产驹。

对上述两则后稷感生神话传说的情节进行概括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后稷神话的民间口头叙事与经典古籍记载既相联系又有不同。


从叙事内容来看,共同之处主要有三点:一是民间传说中保存了后稷的正统帝系身份,均对姜嫄为帝喾妃子一事详细记述。《姜嫄生子》中的姜嫄是作为黄帝曾孙帝喾的妃子出现在叙事中,将姜嫄的帝系身份上溯到了华夏之祖黄帝,因此也更加突显出其子后稷的尊贵地位;《姜嫄氏金针缝骡牝》里的姜嫄更多强调其作为帝喾的元妃地位,承续了《周本纪》等典籍中的帝系传统。

二是后稷的出生皆因姜嫄踩踏雪地中的巨大脚印而受孕,但留下脚印的人并不明确。三是后稷出生后都曾被三弃,皆因受到神奇护佑最终成为周族始祖。

从叙事方式及情节素来看,不同之处有以下几点:一是姜嫄形象成为叙事的重点。姜嫄的形象更为具体化、生动化,《姜嫄生子》中的姜嫄是一个善良勤劳的妇女,受到民众的拥戴,形象塑造符合民众的理想诉求,并且姜嫄的生活遭遇也成为叙事的重点,因她一直不能生育而受到了丈夫的虐待。重视子嗣的生育观念显然是在后世的农耕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在叙事中与后稷的诞生紧密整合在一起。

二是地方风物的渗入,情节素构成更为丰富,后稷神话向具有地方化的传说转变,成为一种解释性的地方知识。《姜嫄生子》中总体是对“揉谷”之名的解释,另外,文本中又有姜嫄求子场所“庙”的出现。

《姜嫄圣母奇生后稷》则是对绛县烟庄村凤凰岭一带姜嫄生子传说的地方性解读。

《姜嫄氏金针缝骡牝》叙事结构以姜嫄生子为主线,但在民间的叙事传承中还渗入了骡子为何不能产驹的民众解释性传说。

骡子是农业生产中重要的畜力,因其本身为马驴的杂交品种而没有繁殖能力,但对于民众来说,更愿意将这一生理特点与神异事件相粘连,于是在传说中骡子不能产驹与地域性的神话姜嫄生子一事联系起来,认为是由于姜嫄之母把其生子视为丑事,让她到野外生产,姜嫄因怕生于半道,所以将也快产驹的骡子牝门用金针缝住,而救姜嫄于危难的骡子从此不能受孕产驹。

上述民间叙事作品中,情节上延续了古老神话的叙事线索,后稷诞生神话成为后世传说滋生的土壤,它们相互之间体现为源与流的关系。

相同的人物、相似的情节使上古神话与民间化的地方叙事建立起了逻辑上的承续关系,从民间文学的文体角度来看具有质变的性质,然而从艺术创作方式来看,又有着明显的传承轨迹,两者有着诸多共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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