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瓦里的旧时光（散文）_王振川

砚瓦里的旧时光

夜晚，执一锭香墨，注一洼清水，缓缓转动，清清静静，借此穿越到了旧日的好时光。那时候，不流行墨汁，没有宣纸或毛边纸，也没有常见的字帖、毡子。乡村里的供销合作社，有最普通的石砚，最普通的墨锭，最普通的毛笔，最普通的麻纸，还有统一印制的、分不清字体的楷书仿底。

童子入学，才识得几个字，就有两年写仿的功课。村里话，把“写仿”叫“写网”，不知道“网”字怎么写。年老的先生曾示范过一个“倣”字，也就是这样吧，好像还是“仿”字。

老先生楷书极好，却没有传授书法的秘诀，大概只示范了一下执笔，就不再管了。

第一道工夫，当然是磨墨，大家互相看着就会了，不需要专门学。令人诧异的是，有人居然不拿砚瓦，书包里掏出来的，是精巧的黄铜墨盒。墨盒里垫着“丝棉”，“丝棉”里浸着墨汁，随用随有，不流不洒。那时候心中抑郁，为什么别人用墨盒，自己连墨盒都不认识？至于“丝棉”，也需要等别人解释过，才知道那是家蚕或柞蚕吐出来的丝絮。

麻纸有大小之分。小的可以叠为四份，一天写两份，两天用一张。大的，非叠为九份不可，四天都写不完。同时，小纸厚薄均匀，仿字清晰，大纸就模模糊糊了。于是又埋怨，为什么我在合作社就见不到小纸呢？

到了用毛笔的时候，也有一堆纠结。为什么我的笔杆是粗的，某某的笔杆是细的？为什么我的笔头总也理不顺，而某某的笔头总是尖的？而且，为什么某某的笔头有一个漂亮的黄铜笔帽，而我的毛笔就没有？

笔帽的问题很快就解决了。那时候，村里弹壳多，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套在笔头上。但是，弹壳尺寸不合适，很容易把笔尖挤弯。分量也太重，总之没有专门的铜笔帽好看。怀着各种纠结，开始写字。还有一道关口是画红圈。作业交上去，老师会在好字上画一个红圈。这时候，就有的比较了，你得了两个，他得了三个，而某某得了六个……

写字时间久了，红圈越来越多，纠结就越来越少。最后的纠结，居然还有贴窗户。

写完字的麻纸，没人肯丢弃，整理到一起，过年时贴窗户用。那时候的窗户，只在最下一层用玻璃，上边的小木格子，都用麻纸或报纸来裱糊。

我家过年用新麻纸，贴好之后，还要贴红纸剪的窗花——从来都不用小孩的写仿纸。当然，这是好事。但我每次去别人家，看见窗户上的仿纸，黑的是字，红的是圈，有贴正的，有贴倒的，就感觉分外好看。

为什么我们家就不用仿纸贴窗户呢？

有一年腊月，邻居到我们家借仿纸，母亲给了一大卷儿。几天之后，我去邻居家参观，见自己写的字终于有了公开“发表”的机会，心里头真是乐啊。在书桌上看和在窗户上看，效果就是不一样啊。

那时候的墨也好磨，不记得费什么劲，就能磨出满满一砚瓦，还经常洒得到处都是。现在，油亮的墨汁用惯了，墨锭怎么磨，都觉得清淡。也许，清淡才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