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_王红英

在春天，雨季来临，蜗牛就会冒出来，墙角，砖缝里，圪蹴窝里，随处可见。等阳光一晒，天气干燥，它们马上又消失了，像是谁在点了个按扭，把它们集体屏蔽。

    蜗牛是很胆小的，在它头上的触角轻轻一点，它马上缩回壳里去，半天不露面。我们把它放进水中，水下它憋气，马上又把头伸了出来。

    最好玩的是，把蜗牛放到墙底，让它往上爬，它也很愿意贴着墙，向上移动。爬到墙的一半时，我们又把它捉到墙底，让它从头开始。它似乎也不在意，继续一蠕一蠕往上爬。身后拖着长长的粘液，像鼻涕一样，让我们失去了玩它的兴趣。不管它了，转身跑开。第二天，再搜寻它的影子，有时不见了，有时挂在半空中，掉不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昨天的那一只。过几天，我们头一抬，又看到它，攀梯子爬上去，把它拿下来，才发现，是个空壳，里面的住户，不知去哪里了。

    哪天放学后，没有作业，会一起跑去地里寻找空蜗牛壳，一会儿时间，获得三五个大小差不多的蜗牛壳，有拇指般粗。顾不上回家，在地里开始顶牛挣输赢。把两只蜗牛的空壳尖顶上，看谁的壳儿先碎，谁就输了。输了的不服气，又去找，赢了的也不回家，想让输家心服口服。

    我那时候老输，太实诚。和别人对顶时，直接对，有个同学会耍奸，脑子滑，我和他的蜗牛壳，本来差不了多少，和他对顶后，他左转圈再右转圈，像钻子一样，把我的蜗牛壳钻碎了。

    我说他是耍赖，他一点也不脸红，说：“你也能转，你不转关我什事，反正我赢了。”说得我倒没话说。

    小时候很奇怪蜗牛为什么要背着家走，我们出去玩耍，背着个家，哪里能玩尽兴呢。我们在外面疯跑，玩到天黑也不想回家，任何东西都能让我们感兴趣，找到一只蜗牛，一堆蚂蚁，一支粉笔，画四方格，跳格子，有滋有味地玩耍，吵嘴。打架后，不到一时功夫，又会头碰头，玩到一处。有时甚至没有找到玩耍的事情，只得站在一堆，找些没盐没醋的淡话，也能说好半天。反正不想回家，每天痴迷于和同学在一起的那点乐趣，想尽理由拖延回家时间。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看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我们只好乖乖地跟着回家。而蜗牛，竟然把家背在身上，慢腾腾的，生活真是没有乐趣。

    进入中年后，喜欢回忆往事，路，越走越缓慢，越走越艰难。不敢再嘲笑蜗牛的背房子，每个人，都像一只蜗牛，背负着一个家，父母，孩子，生活。而我，成了当年的母亲，天一黑，在巷口叫唤孩子，让他们回家。这些孩子，向我走来的时候，一如我们小时候，满脸的不情愿，满脸的无奈。这些孩子，还没有到理解的年龄，没有家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根的浮萍。无所归依。

    朋友的孩子在北京打工已经五六年了，北京的房子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他一月的工资除了吃喝，付了房租，余额就不多了，要想在北京买房，真是难上加难。前些日子找了个对象，对象一定要有房子才结婚，孩子没办法，女方也通情达理，一家一半钱，房产证上写双方名字。孩子回家和朋友商量，双方父母交首付，房贷他们俩人还。朋友只得借钱贷款，给孩子交了一半首付。那孩子结婚时我们去了。看着朋友儿子和媳妇快乐幸福的样子，我想，他们也背上了家，只要背上了，就不会放下，那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

    我们背着家，慢慢向前爬，路的尽头在哪里，我们也很迷惘。我们不会拿自己的壳去顶牛，不管谁的壳儿碎了，输掉的，不只是一个壳，而是一个家，是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