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灯 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第十一章 _欧阳如一

张先生回到北京的家的时候已经是出差的第三天晚上八点，他本当把笔记本电脑送上楼再回家，却直接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在了坑坑洼洼的路上，北京就有这种现象：长安街是世界上最宽敞、最整洁、最气派的城市主干道，而它两侧的小胡同的厕所和垃圾箱却可能离住户只有一步之遥，狭窄得很难进去消防车；张先生住的百子湾路三年前就把路面上的沥青刨了，修过几次都没竣工，行人们也就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这已经不错了，在他老家的东北，许多城市的道路永远在修，而那些新铺的路面砖都水泥标号不足，刚铺上就粉了。在中国，有些经济建设是政治任务，比如长安街和要举办冬奥会的G7高速，绝对保工期、保质量；有些经济事务是腐败的温床，比如前赴后继倒下的河南省几任交通厅厅长。不用做深入调查，只要沿着城市的道路走一走，凡质量不达标的必有腐败，可很少看到中国的高官在老百姓中间走一走，他们大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张先生想起妻子薜小曼心情就很好，手里拖着颠波的行李，心里念着几年前的一首诗：

路上的灯
路上的灯亮着，
也许并不感到光明，
因为家里的灯黑着。
路上的灯黑着，
也许会感到光明，
因为家里的灯亮着。
路上的灯和家里的灯都亮着，
即使有风风雨雨，
即使有坎坷泥泞，
也是希望之旅。
路上的灯和家里的灯都黑着，
只要有爱人相伴，
只要有少许的温存，
心里的灯就会亮起来。
心里的灯亮着，
路上的灯就亮着，
家里的灯也亮着。
这世上没有苦旅，
只有移动着的家。

可是他知道他家的灯是黑着的，因为他一出差小曼就会回到在大兴的父母家，他们现在的家她一个人没法住。



“哥，你来追我呀！”薜小曼在峨嵋山崎岖的山路上喊着，不时跳起来两腿向后左右撇着，再回头得意地看着他，这动作只有她会做，很顽皮。张振庭从万年寺一直追到洗象池，那时候他们俩的身体真好。薜小曼实在跑不动了，喘着粗气说：“我，我未来的丈夫必须身体达标，哥，你通过了。”那天晚上他们俩在山下的宾馆的床上滚了好久，还是分开住了，薜小曼坚决不同意与男友有婚前的性行为，哭着交待了自己另一段婚史，不是跟她女儿的爸爸，她完全可以不告诉他，却主动坦白，以排除他们婚姻中的任何障碍，她是个诚实的女人，却让张振庭的心很痛，从此改变了对女人贞洁的定义，就是与有没有过婚史无关。

张先生拖着行李进了小区，来到所住的楼和单元，上了电梯，下到所在的楼层，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打开灯，真是清屋冷灶。如果在四年前，客厅的沙发上会有个女人在看电视，见他回来会上来拥抱他一下就去厨房给他热饭，那是他的前一任妻子，只要知道他会回来多晚都会不睡觉等着他。他们相识二十六年，相爱十三年，正式同居三年，正准备办理正式的结婚手续，她就走了。

“你们俩各填各的表，不要互相看，然后把它交给我。”李牧师的夫人明娟姐用悲悯的声音对薜小曼和她的未婚夫说。明娟姐是小曼的教母，张振庭必须通过她这关，就是宣誓信主、参加教会活动并且填写这种有十个问题的表，明娟姐不但是师母，还是个心理医生。她看过他们填的表后说：“你们最大的问题是对婚后财产的认识，来，随我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

张振庭和薜小曼都泪流满面，主恩准了他们的婚姻。

张先生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就进厨房做饭，就是烧水泡方便面，他曾经过过三年这样的日子：早上在肯德基吃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两根油条；中午在食堂或街上的小店要一菜一饭，还得带上他的徒弟，要不吃不了；晚上就吃方便面，他本想这样度过余生，直到王董事长给他介绍了天生智慧的美女知识分子薜小曼，一时间他感觉她就是自己已故的妻子，哪方面都像，顿时改变了坚守的决定。

薜小曼带张振庭见过自己的父母，两个和善的，对女儿的婚姻没任何要求的老人，而她哥哥说：“张君，我妹妹任性，你得让着他。”她弟弟说：“姐，这回你找到一个能降服你的人了。”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已经订下了婚期，只差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财产。

薜小曼听到张振庭工作三十多年都无房、只有一辆旧车和五十万存款略微表示了一下惊讶，说：“婚前财产咱们各归各，婚后财产夫妻共有。”

张振庭犹豫道：“AA制不行吗？也不完全是AA制，每个月的生活费你出多少都行，剩下的全我出。”他知道对方有一处很值钱的大房子，是婚前的，她婚后仍然做安利，没有稳定的收入。

“哦。”薜小曼惨笑了一下，说：“我们结束了。”



张先生开始吃方便面，还给自己加了个外焦里嫩的煎蛋和一根火腿肠，也就是薜小曼说的“垃圾食品”。小曼很讲究营养搭配，每顿饭都不马虎，还得吃安利，人这种动物想饲养得好也得有科学配方。张先生一见到她就想倾其所有，就像对待上一个妻子，正因为如此他才在上一次婚姻中破产，他们买了两套房，六百多平方，精装修包括高档家具，妻子突然辞世，房子全归了她的女儿，因为产权证上只写着他妻子的名字，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办结婚手续。

“哥，你回来啦！”

张先生的怀里突然扑进来一个女人，头发和脸蛋上都散发着安利产品的清香，是薜小曼！

“我看到你的短信会没开完就回来了。”薜小曼说，到卫生间用安利产品卸妆：“现在‘租售比’这么低，我不主张你在国内买房。”

张先生一时忍不住流泪，他必须买房，不能再当寓公，却不知道要不要和这个女人共有，他已经五十三岁，再也经不起第二次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