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平：半碗漏鱼粉儿

半碗漏鱼粉儿

□王文平

母亲左手放下门帘，右手端着一个碗，颤颤巍巍的。碗在她的手中轻微地摇晃着，我却没有去接。我知道，母亲是不会让我接的。母亲扭过头，朝我笑了一下说：“你条娘给我送了一碗漏鱼粉儿，我给你留了半碗，你尝尝。”

抬起头回应着，我在母亲布满皱纹的笑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好像不全是慈爱、牵挂、温暖，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儿的胆怯、讨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跟我说话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几分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我做这做那了。我能感觉到，她的语气里总带着一丁点儿的小心和试探。

母亲双手捧着碗，缓缓地弯下腰，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把碗放在桌子边上，回头看了一眼沙发，又微微地笑着看了一眼我，手拄着沙发靠背，缓慢地坐了下去，双手把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她瞅了一眼厨房的门帘，带着点嗔怪又带着些许的怜爱，喊了一句：“爱红，都几点了你还没把饭做好呀。说多少回了，盖房子的苦活你不要去，你就是不听！”

母亲摇着头瞅了一眼我，目光相遇的一瞬间，她迅速避开了我的目光，然后一声轻叹。“你也不说说她，钱挣多少是个够？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上山下滩地拼命，老了落下一身的病。”

“妈，那活不重。你放心，我都给人家说了，再过几天纺织厂开了，就不去了。”妻子端着饭，拿着筷子放到母亲跟前说：“妈，你喝一碗米汤，尝尝我炒的豆腐香不香。”

母亲递给我一双筷子，把她的碗慢慢地朝我推过来：“爱红，你俩尝一口，看我调的漏鱼粉儿好吃不。”

我拿筷子夹了一个漏鱼粉儿，还没离开碗沿就掉了下去，妻子也夹不上，看着碗里乱窜的漏鱼粉儿咯咯地笑……

“你俩笨死啦，连漏鱼粉儿都不会抄。把筷子放得平平的，哎，就这样，轻轻地端起来不就行啦。”母亲颤巍巍地拿着筷子，抄起一个漏鱼粉儿，瞄了我们一眼，有些自豪地笑了。

我起身到厨房里取了两个小勺子，递给母亲一个。母亲说：“吃漏鱼粉儿不能用勺子，拿筷子抄着到了嘴边，哧溜一滑就进了肚子，芥末油钻进鼻孔里，噌的一下子就上到‘楼顶’了。”

“我才不学你呢，就要拿勺子。满满一勺子吃着才够劲。”我舀了一勺漏鱼粉儿，端在母亲面前故意晃动着。“妈，你看，稳稳的，一点都掉不下去。”说着张开口把漏鱼粉儿倒进嘴里。

我的天，才品出一点蒜泥和老陈醋的味道，鱼粉儿便争抢着鱼贯而入溜进了肚里。紧接着芥末油辛辣刺激的味道顺着鼻孔窜上去直冲脑门，眼皮子瞬间被鼓囊的泪腺撑开，鼻孔好像突然被打通了，酥痒麻辣舒爽的滋味一起涌上来。我放下勺子，双手揉着酸痒难受的眼睛，鼻子使劲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缓了几秒钟说：“好我的妈哩，你倒了多少芥末油？”

母亲和妻子怔怔地看着我，继而不约而同咯咯地笑弯了腰。“看你野蛮的，舀那么满一勺子，鱼粉儿就要拿筷子抄着吃，你偏不，这下知道厉害了吧。”